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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有大泽(八)(1 / 1)

魏轻愁见两人前来,也并无太多表示,他身边的侍女将他扶起,向屋中缓缓走去。清风吹起水面上的层层涟漪,晋仇恍惚间想起幼年时,他与魏轻愁踏在那宽广水面中的石板上,水势浩约千里,他们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跳着,唯恐一个不慎就跌落水面。只是速度到底极慢,有时认为自己快到了,却看见屋舍还在极远的地方,他们鲜少能摸准真正的距离。那时晋柏还未生,魏莹却是跟在魏轻愁身边,一声声地唤他兄长。晋仇知魏莹对他有些喜欢,但魏莹不喜他父,晋侯载昌的确是个让孩子喜欢不上来的人,他规矩太严。带着晋仇一起来魏家的时候,通常把晋地的那些规矩也带来了,使得魏莹不得不穿上许多衣服,又不能踏于水间,因晋侯认为其不雅。哪怕是踏于江中的石板,该典雅着走还是要典雅着走的,绝无蹦跳奔游之理。魏轻愁是个例外,他身体太不好了,总是阴沉沉坐在某处待着,一天都不见得挪一下,只有晋仇来的时候,他才变得鲜活起来,脸上能多出些笑容,自然也就不被那些晋侯的规矩束着。虽然晋仇死板无比,但魏轻愁看到晋仇会觉得很高兴。晋仇自己比谁都清楚这点,他只是没其他表示。有次魏轻愁与他在石间闲荡时,一个不慎落入水中,从此两人便不被允许像往常那样做了,晋仇更是跪了两天,就在魏轻愁跌落的水边,往来行人不断,大家都看着他跪在水边的身影,但无一人上前劝阻。这里毕竟是魏地,他同魏地的少主在一起,还使他落水,魏地的人怎么可能替他求情。魏轻愁也不曾为他求情。晋仇跪完便走,他当时极想回晋地,说不上太多感受,总之是不想在这陌生的地方处下去了。哪怕他父也在此处,他还是陌生。虽然晋地规矩甚严,但那是他的家。走的那日魏轻愁从床上爬起要来劝他,拉着他说什么:“崇修,可否再多留几日。”魏轻愁的脸上是因病带来的疲倦,他以为用手拉着晋仇就能让晋仇在魏地多留片刻。但晋仇只挥开了他的手,“魏清,昨日你为何不这般说。”清是魏轻愁的名,当时他还未取道号。晋仇知他一直想要个道号,或许是存着起了道号自己便会用道号称呼他的错觉。不过称道号总比连名带姓要强。那时的魏清并未回答他的问题,他那双好看的眼只是露出极大的哀伤,一言不发地恳求着晋仇多留会儿。晋仇能看清他的意图,但晋仇不想看清。所以他拂袖而去,再一见魏清时他已有了道号,叫:轻愁。晋仇觉得这道号很不好,嘴上却已开始唤轻愁,他只是没必要跟魏家弄个不快。“你觉得轻愁如何?”,晋仇问身边的晋赎。晋赎从见到魏轻愁开始就皱起了眉,面容间的不悦感从未消失。“不如我。”,他道。晋仇罕见地笑了笑,魏轻愁的确不如晋赎,如果晋赎不是殷王,那他现在的脸完全比不上魏轻愁,毕竟魏轻愁病得要死,却还是给人以清风将逝的哀美感。但晋赎就是晋赎,他的眼比魏轻愁好看,是晋仇见过最幽深的眼。他的道号比魏轻愁好听,毕竟白菘这道号算是晋仇起的。晋赎也从不叫他崇修,晋仇其实不大喜欢别人称他为崇修,他只喜欢有人叫他晋仇,哪怕这称谓冷硬无礼,他也极喜欢。或许只因做出这一切的是晋赎,魏轻愁叫他晋仇他应不会太高兴。说到底还是人不同,晋仇是愿意将晋赎只当晋赎的。晋仇从水面踏过,自从魏轻愁有了道号后便不曾踏过石板,哪怕真是踏过,也只是规规矩矩,走得极为规范,再不复当年那故意寻乐的样子。有些事故去就真是故去了。许多年前难以走完的江面,如今竟是转身即到。身着黄衫的明媚侍女上前引领他们向魏轻愁的所在走去,她们嘴旁都带着笑,身姿不是太规矩,却透着无尽的活力。或许是魏轻愁太死沉,才格外喜欢这些透着生气的女子。“魏子应是不喜欢你。”,晋赎道了句。晋仇问为何。晋赎便与他对视,“你身上没有那种活力,他喜欢不守规矩的。”,而晋仇喜欢的是守规矩的人。这话不知是不是被魏子听见了,他在屋内,而晋仇在屋外,就算听到,也应装作不知道的。可魏子的话远远地传来了,他那衰弱疲惫的声音听着就惹人怜惜,晋仇却只觉憋闷。“何人挑拨离间。”,魏子说的是。晋赎微露怒意,晋仇抓住了他的手。“进去再说。”“好。”,晋赎道。两人就此进去,魏轻愁看样子却已等待多时了,他坐在东边的椅上,身上覆盖着层层御寒之物,南北两侧各余一空位,看样子是为晋仇晋赎二人准备的。席间摆着些吃物,晋仇只看一眼,便没了兴趣。魏轻愁起先瞧了他一眼,后来便把目光放在了晋赎身上。晋仇的确很醒目,他哪怕不坐在东侧,这席间的主人也像是他,而不是魏轻愁。从他进入此间,这其间的一切便全在他手中了。魏轻愁知道这点,但他面上并无恼怒,只是问了晋赎一句。“听闻阁下名晋赎,不知是何身份。”晋赎冷目相对:“即叫晋赎便是晋赎,是何身份魏子不会查吗?”魏轻愁不说话,只眉间的凄苦更多了些。晋仇看他如此,道:“轻愁不必恼,白菘先前也不知你是谁,你怎可强问他是谁呢?”晋仇此话明显是向着晋赎,可他那个轻愁说得如此亲昵,叫魏轻愁低下了头。“既如此,便先用膳。”,他道。晋仇看着自己桌间的菜,有些愣神,这些东西奇形怪状,姑且不论好吃与否,从模样上看便是不会让人动一嘴的。魏轻愁此举,明显是给他个下马威,昭示己身与他的不和。赵魏两家从十年前便开始与他划开界限,施明哲保身之道。他对此一直是无视的,在他彻底需要赵魏之前,赵魏没必要与他亲近。殷王不会坐视不管,他也不会好过。魏轻愁表现得与他如此生疏,倒是没什么。只是魏子见晋仇愣在那处,一下筷子都不用,倒是不无担忧地问了句。“怎么,今日的菜崇修可是不喜?”晋仇未说话,晋赎却是开口了。“不知魏子用的是何菜肴,看上去倒颇为古怪,混不像是待客之礼。”“古书云:肉之美者,猩猩之唇,獾獾之炙,隽触之翠,述荡之挈,旄象之约。今日所用,俱是佳品,怎是待客不周。”魏轻愁用的的确都是好东西,只是晋仇连寻常的肉都不食,又怎会接受这种稀奇古怪之物。“你在刁难晋仇。”,晋赎站起,道。他本就不愿晋仇来,此时见魏子这明摆的逐客令更是想带晋仇离去。他看上的人是没必要受这种折辱的。魏轻愁听他对崇修的称谓,看了崇修那边一眼,却未看到丝毫不喜。想不到崇修竟能容忍别人这般无礼的称他。他干脆明说:“晋仇已是乱臣贼子,为天下所不容,我能如此待他已算仁至义尽。东西放在此处,愿意用便用,否则便离去吧,我魏地承担不起殷王的怒火。”晋仇坐在那里,听着魏轻愁的话,瞧样子是没想到魏轻愁会直接将话说出。“听闻魏莹十一月初九嫁人,我想看完再走。”“崇修,你我以前交情是好,但今时不同往日,殷王的感知覆盖着整个魏地,如我让你留下看莹儿嫁人,只怕结亲那日要染上些血腥。”晋仇下意识看了晋赎一眼,晋赎走到他身边来。“晋仇在魏地已有些时日,殷王如恼怒,早已派人来收他,又怎会让他在魏地潇洒。且晋仇住的是册府,殷王的打算你又如何知晓。”,晋赎道,他那声音充满气势,听着无端让人产生臣服感。魏轻愁按住胸腹弯腰咳嗽了几声,再一说话时声音已低了很多。“魏地不愿趟这浑水,崇修,你也看到了,这些年我身体愈加衰败,实是承受不住什么打击。”他这话不曾作假,先天的不足使他过得极为艰难,几乎无一日不活在痛苦之中。当年听闻晋地出事,更是昏昏沉沉一年都起不来床。他是愿意为崇修做事的,可他是魏子,不能放任整个魏地不管。他当然知道崇修不可能吃他准备的东西,毕竟从他认识崇修以来,崇修连水都不大喝,又怎会吃这俗物。其实他心底是愿意为崇修赴汤蹈火的。“晋赎,你先回去,我与轻愁有些密话想聊。”,晋仇道,同时他侧身在晋赎耳边轻声说:“别听我们的话,几个时辰后我就回去。你先做些菘菜,早间的那些就行。可否答应?”晋赎看着他,魏轻愁也在看着他们。“晋仇,我是外人吗?”“不是,只是你在有些事我干不成,轻愁会疑心。”“晋仇,你让我不悦。”,晋赎的脸冷了下来。却在看见晋仇眼底的哀伤时又克制自己恢复了平静。晋仇有事想办,又苦于不能让晋赎知道,准确来说是不能让殷王知道。他看着晋赎的脸,有些为难。他想起听松堂那日,他也是这般让晋赎离去别听。可晋赎听了,晋仇的计划有些难办,有些事他真不能让晋赎知道。正苦思冥想着,却是感觉唇上软了片刻。是晋赎,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抵了下。“不让你为难,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,此前的一个时辰内我绝不会听你与魏轻愁的话。别苦着脸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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