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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节(1 / 1)

是啊,她也知道难。但再怎么难,总归还是会有法子的。她摇了摇头,柔柔说道:“嫂子,我不怕难。怎么艰难的日子,都能熬过去。但所遇非人,那可就不好说了。好比这茶杯茶壶,虽是配在一处,合不合适,瞧是瞧不出来的。可它们自己也说不出来,只能一辈子捆在一块。”杨氏越发糊涂了,她不知道宋桃儿这么个青春妙龄、未经人事的姑娘,哪里来的这许多感慨。就说前儿有王大海闹事,但到底桃儿也未在那男人身上吃太多亏,怎就吓成这样?宋桃儿见她不应声,又笑道:“嫂子,我所以把这些话跟你说,一来是咱们姑嫂两个脾气对;二来爹娘渐渐有了年岁,这个家早晚是要大哥来当的。自来是男主外,女掌内,我既打了这个主意,当然是要同嫂子讲。”杨氏听着,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儿,就说道:“这是啥话,你是老宋家的闺女,是你哥的妹子,在家住着,那有啥可说的?只是,做嫂子的还是得劝你,万不必这等灰心丧气。好男人,那还有的是呢。不说远的,就我娘家的陀罗庄,还有咱们清泉村,不脸红不吵架的小两口,就好少么?”宋桃儿心里有些烦乱,她怎好同嫂子说那辈子的事儿?她的确也曾见过许多和美的夫妻,但日子都是各人过各人的,人家过的好坏和她也没甚关系,也不见得她就真能找到合意的男人。再说,今日靖国公府打发来的那两个妇人,虽没讲明白那个意思,但话里话外显然是国公府那边又提起了这桩亲事,这不得不令她警觉。她是不知为何这辈子提亲会比上辈子早了许多时候,但她是决不能再嫁给郑廷棘了。虽说,爹娘大约会顺她的意,然而国公府是什么人家,倘或他们执意如此——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,要娶她这个村姑,都是胳膊拗不过大腿。杨氏见她久不做声,又添了一句:“妹子,嫂子没啥见识,也不好多劝你什么。只是有个道理,嫂子还是懂的。这人呐,还是不能因噎废食。你细想想,当真就一个像样的男人都碰不上么?”宋桃儿没有答话,不知怎的,心里却恍然冒出一个影子来。乡下晚间,各家都是最安宁祥和的时候,吃罢了晚食,各自归房,掩上了房门,说些茶余饭后的闲话。宋家老两口亦不能免俗,刘氏打点出些针线做将起来,宋大年便核算着白日铺子里的流水账目。刘氏缝了两针,忽听丈夫笑道:“咱们家桃儿倒真是有能耐的,脑袋瓜子就是灵光,也不知她哪儿学来的那些法子,就是好使。这才几日功夫,铺子就赚了这许多银子。”刘氏想起白日的事儿来,便停了针,述说了一遍,又道:“桃儿将那两人赶走了,说话也没怎么客气。虽说那两人往日待咱们也不怎么好,我倒怕留后患呢。”宋大年却不以为然,摆了摆手:“随她们去,我看桃儿没做错啥。老国公爷在的时候,那府里还有个体统,如今成个什么样子。他们瞧不起咱们,咱们也不想着去沾他们的光。横竖,咱也没想着攀这高枝儿。”刘氏点了点头,又说道:“那啥,早年间除了老国公爷送来的信物,还有别的什么物件儿么?”宋大年想了一阵,先问道:“你咋突然问起来这个?”刘氏不无忧虑道:“今儿那两个妇人来,话里的意思,国公府好似竟还惦记着这门婚事呢。”宋大年面色微沉,半晌说道:“……倒是,换过庚帖。”刘氏惊了一跳,将手中的活计丢下,问道:“啥时候的事儿?这换庚帖,我咋不知道?”换了庚帖,意味着两家认了这门亲事,就算作数了。宋大年微微有些窘迫,说道:“那是早了,一日你带着桃儿回娘家,老国公爷亲自登门造访,说起此事。我本是不答应的,奈何老国公爷言辞恳切,又一意要答报恩情。我这……我也是跟了老国公爷多年的人,哪里好驳他的面子?一时没有顶住,就答应了。”话至此处,他看着浑家面色不好,忙又说道:“我本想着,国公爷也就是一时兴起,这股劲儿过去就不会再提了。这么多年过来,那府里除了国公爷,旁的人对咱们都没个正眼儿,这门亲事不用人讲自个儿就黄了的。没曾想,他们竟然还记着?”刘氏颇有几分没好气,但想想事情过去这么多年,再埋怨丈夫也是于事无补,只得说道:“这么着,那可怎么办?咱们真要把桃儿嫁过去么?”第十九章 这件事,只有他们两人知道。……宋大年听了妻子的问话,一时没有回应。乡下上了岁数的人,都爱抽烟袋杆子,但宋大年不好这口。闲时,宋大年好嚼自家腌的咸笋干子。若遇上什么烦心事,也会嚼上一片。因他有这个嗜好,刘氏便在房中时常备着咸笋干子。当下,宋大年自桌上的小碟子里取了一片笋干放入口中,慢慢咂摸了一会儿滋味儿,方才说道:“我寻思着,倘或国公府当真有心结这门亲事,顶上的主子就该交代下面的奴才,对你们娘俩恭敬些才是。他们之前如此作为,自然就是要咱们知难而退。如今又闹这一出,谁知道他们府里出了什么变故?那大宅门里是非多,闹腾起来,外人知道咋回事。咱们也不必急,待他们府里风波过去,自然也就消停了。我便不信了,难道国公府里那些贵人们,当真肯让他们少爷娶个乡下姑娘做老婆。”刘氏听了男人这番说辞,悬着的心倒放下了些许,又说道:“你说的倒也是,我是一时慌了神。”一语未休,又问:“哎,那换了庚帖的事儿,可不是玩笑的。倘或传扬开来,咱们桃儿还咋说亲?人敢说,一个女孩儿,你许几家?”宋大年嚼着笋干,说道:“这你是多虑了,他们既不会认,又哪有去宣扬的道理?咱们更不好传扬。这事儿统共没几个人知道,不会闹开的。”刘氏却不依他,“你说的倒轻巧,纸里包不住火,世上没不透风的墙。你就敢打包票,他们府中哪房服侍的下人,不会说溜了嘴?再说了,桃儿年岁在这儿,这两年不紧赶着说人家,等到啥时候?难道一定要拖到他家公子娶过亲了,才算数?”宋大年瞟了她一眼,问道:“那你说咋办?”刘氏抿了抿嘴,竟没了话说。按理说,既不想结亲,该把庚帖退回去。可一来到底不知国公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二来这退亲可不是什么光彩事。对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,一方却要退亲,那便是失信于人。更何况,自家还是个姑娘。这世道,对女人总是不公些。这事儿,怎么都让人觉着窝囊。两口子正在相对无言,门外忽传来女儿的声音:“爹娘,我有句话说。”二人先是一怔,刘氏忙起身去开门,宋大年已脱了褂子,见女儿进来,重又披上。刘氏开了门,将宋桃儿迎进门中,说道:“这时候了,咋还不安歇?”一面就掩上了门。宋桃儿走进屋中,向宋大年道:“爹,我才从嫂子那边过来,走到门口听见您二老说话。”这夫妻两个面上顿时一阵尴尬,宋大年咳嗽了一声,言道:“桃儿啊,那国公府看着富贵……”宋桃儿不待她父亲说完,已先开口:“爹,您能把庚帖给我么?”宋大年脸色微沉,问道:“你要去干啥?”刘氏看出丈夫不悦,过去拉了他一把,宋大年却也不睬她,只盯着女儿。宋桃儿说道:“我拿到国公府去,亲自还给他们,再把我的那份要回来。”这两口子顿时讶异不已,不明白这一向乖觉胆小的小女儿,怎么突然能有这样大的胆量。宋大年莞尔一笑:“桃儿,听爹的话,这事儿咱家不急。你娘那般说,但你想啊,他家的少爷这两年也该说亲了,他们应当更急。”宋桃儿一字一句道:“爹爹,我不急,我只是想去同他们把话说清楚,免得他们上门纠缠。”她并不在乎此次之后还能否说亲,只想尽快摆脱这门亲事,摆脱郑廷棘。宋大年倒是有些乐了,便问道:“你且说说,你拿了庚帖,咋去国公府?你认得路?”在宋大年心里,女儿去一趟逸阳镇,都要靠着父兄,何况跑到京城去靖国公府?宋桃儿回道:“我跟着爹和哥哥乘驴车先去镇子上,再搭车子到京城。早年间娘带我去,我还记得路。再不,偌大一间府邸,我问着就是了。”宋大年诧异不已,只觉这个长年不大出门子的小姑娘,怎么一晃眼脑子就这般清楚了,他又问道:“你去了,人家那么高的门槛,就放你进去么?”宋桃儿便说:“我跟门上人说我是谁,今儿他们还派人来接我,我既然来了,还能不让我进么?”宋大年拊掌大笑道:“好呀,我家桃儿出息了,说话做事这等有条有理,日后出了门子,也不用我和你娘操心了。但只是,你也想的太简单了。你孤身一人到那深宅大院里,底下人若要戏弄你,不替你传话怎么办?再说,你一个姑娘家,跑到人家里去,还不定让人怎么说嘴。你放心,这件事,我和你娘自有主意。”宋桃儿还想说什么,一旁刘氏拉了她的手,道:“桃儿乖,听你爹的话,这事可乱来不得。天晚了,你快回去睡下吧。”宋桃儿眼见父母都不答应,只得转身去了。这厢,宋大年便向刘氏笑道:“闺女刚进来那会儿,我还当她转错了主意,要图这场富贵。”刘氏啐了他一口:“我养的闺女,会是那种人么?”玩笑了几句,两口子便收拾了睡下。宋桃儿回至自个儿房中,看着一室寂静,索性也脱衣睡下。人躺在了被窝之中,睡意却迟迟不来,她翻了个身,看着窗纸上那朦胧的月色出神。嫂子的话是对的,她心里明白,只是她没有那个胆量。世上有好的男人吗?那必然是有的,只是她未必可以遇到了。思及那一世,王大海,郑廷棘,国公府里的那些老爷少爷们,似乎都并无大的不同。一张张男人的脸,在她眼前晃过,她越想便越觉乏味。硬算起来,照料郑廷棘四叔郑瀚玉的那段日子,倒还算得上宁静太平。那时候,郑廷棘出门远游,她独守空房也是百无聊赖。老太太郑罗氏找到她,言说老四卧病在床,无人照料,仆妇小厮丫头一律不敢近前,便想托付她照看一二。直至今日,宋桃儿也不明白,为何郑罗氏就看中了她,把这个宝贝儿子交给她照看。只是那时候,郑廷棘不在家中,她闲着也只是应付婆母与他那些姬妾的挑衅。有件差事做做,既打发了辰光,也好避开这些人。郑瀚玉的脾气很坏,但却比郑廷棘好上许多,很多时候他乱发邪火,打砸物件儿,也只是在生他自己的气,从未伤及过她。他本性高傲,到了这个田地,更是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起初,他不肯与她说话,她便不说,每日只在一边静静做些针线。即便是不良于行,他也不肯让人喂饭,一日三餐定要在桌前用膳。原先服侍的人,战战兢兢,唯恐伺候不周到被老太太责怪,全然不顾他的感受,这才惹的他大发雷霆。换言之,那些人从未真正想过郑瀚玉的感受,他们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必要伺候的主子,一个不得不应付的麻烦。原本他有一个那样光明且不可限量的前程,是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口中的青年才俊,是老太太最引以为傲的儿子,他还有一个门当户对、才貌双全的未过门娘子。可一夕之间,这些都不复存在了。从万众瞩目到人人可怜,宋桃儿肚中文墨有限,说不出什么来,却能明白这滋味儿定然很不好受。彼时的郑瀚玉,其实并没有外人说的那样可怖而不可接近。在她眼里,他就像个骄傲的孩童,不肯让人看他的伤处。宋桃儿悟不出来别的道理,却能懂得,他并不需要可怜同情。她便只是陪着他,端茶倒水,或张罗些杂事,简简单单,也平平淡淡。但这样的日子,却是安宁祥和的。渐渐地,郑瀚玉也愿意同她说几句话了,只是所谈大多是他往日军中见闻,及外头那广阔天地的雄壮自在。她所知无多,见识也有限,但看他说起外头的事兴致勃勃的样子,她便也觉得开心。如此一来,郑罗氏对她便是格外的另眼相看,便是她婆母也不敢再肆意的欺凌她。甚而有一次,郑廷棘的一房宠妾,因着些杂事跑到海棠苑寻她的麻烦,被他撵了出去。隔日,她便听说,那女人被送出了府。宋桃儿甚至觉得,并非是她在照料郑瀚玉,而是郑瀚玉庇护着她。后来,他的腿疾终于大好,她替他感到由衷的欢喜——这样一个男人,怎能一世困在病榻之上?他该去外头,一展拳脚才是。她记着两人的身份,自此再也没有踏入海棠苑一步,然则府里还是渐渐传起了些闲话。那个久不归家的郑廷棘,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归来,勃然大怒的质问着她到底做了什么,有没有对不起他。而后,完全不理睬她的否认,将她推倒在床上,行使他丈夫的权力。“没有的,真的什么也没有……”宋桃儿双眸轻阖,喃喃自语着。的确什么也没有啊,他们本就是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。唯有那么一次,那日她去小厨房拿了些洗剥好的果子,回来却见内室有人,便避在了软壁后面。来客,便是郑瀚玉当初悔婚的未婚妻常文华。宋桃儿那是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她。那女子生的极美,姿态娴雅,一袭素淡衣妆,好似在守节,却越发像仙娥下凡。郑瀚玉喜欢上这样的女子,那是不足为奇的,他二人在一处,便是一双璧人。两人不知说了什么,郑瀚玉便吩咐下人将她领了出去。常文华离去之时,满脸泪痕,薄施的脂粉也被冲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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